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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 夜 阳 陵
2009-02-19 15:33:40 阅读数:

静 夜 阳 陵

王学理

 

      阳陵入夜,静悄悄。白天那络绎不绝的观众,熙往攘来,早已绝尘而去。喧闹不已的烦躁,也随风飘荡,留下了一方净土。当年西安通往咸阳机场的专用公路上,车水马龙,首尾相接,足不旋踵,后因加辟西线而使得此间风光不再。当然,此线不时地还有车辆呼啸而过,两道如剑的灯光刺破夜空,仍在静中蕴涵着无限生机、预示着新生命力的律动。

      乘着穿透薄雾的月光,我漫步在陵园的林荫道上。虽说叶落归根,树梢凌空,但透过枝枒间隙的微风,仍然带来丝丝寒意。这不由得我捻紧了衣袖,再提一提领子。尽管时序早过“立春”,而令人欢快热闹的春节毕竟未曾过完,浓浓的“年气”还把人们留在了习惯中的“冬天”。林木在料峭中揺曳,风的抚摸在阵阵吟唱。我款款而行,随圆就曲,时而踏着青砖铺就的路面,时而踩在沙沙作响的石子车道上。路边小景夹杂着坐櫈,扑面而来,不经意间又转入园区的小道。要说目的,我是没有的。晚餐之后,稍作小憇、信步漫游就成了一种“积习难改”的惯例。

      风儿撩着稀疏而又不算太短的花发,路边如茵的草坪又铺陈远去。仰望长空,舒展筋骨,最容易勾起闲适的思绪。

      屈指算来,那年我率领的“陕西省汉陵考古队”进入汉阳陵陵园,已经过去了将近19个年头。如果从1994年那次众所周知的变故算起,我离开这里也足有14年了。在阔别之后,虽然也曾陪同中外客人几次到汉阳陵博物馆参观。虽然当地众多熟识的老百姓也称我是什么“元老”,外地的考古同行夸耀我是这里计划考古的“开拓者”,是什么“功臣”……。但事实上自那之后,我不过是位匆匆的“过客”而已。阳陵毕竟同我渐行渐远,尽管我那不离不弃的情愫,藕断丝连,多年来在冥冥之中仍然牵动着不了的心愿,但终究时过境迁,物我两端,触及的话题中是无从说起,也懒得说起了。

      适逢春节假满,我在机关单位上班的第三天(2月3日,即正月初九)就来到了汉阳陵博物馆。因为办事和研究的需要,恐怕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多么熟悉的地方啊!此情此景,我不敢、也不愿摆老资格地“话说当年”,但往事的页码在翻起时总把一些琐碎的“事儿”呈现在眼前。那么,在对比之下,我就不仅不熟悉,而且也新鲜得让人欢快。

      一片红光地,低矮的庄稼,难得见到一棵树。过去抗旱打井和一套浇灌的电力设施,也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只有两座高大的陵冢傲视苍穹,在无奈中面对着这身后的凄凉。这,就是19年前在咸阳原东端看到的情景。但谁也没有想到,来了一支住进张家湾村的考古队竟第一次打破了这里两千年来留下的宁静。不久,罕见的阳陵“裸体俑”(著衣式木臂陶俑)破土而出,在“秦俑热”之后竟然又搅起了一股“汉俑热”。

      文物文化的新成果,也必然牵挂社会上各方人士复杂的心境。经过一番好事者的“折腾”,迭荡起伏,换来的却是出乎意愿的机缘。1999年,一座新型的汉阳陵博物馆拔地而起。又经过一批建设者的辛劳,使这个新馆赢得了“国家旅游名片”的殊荣,竟成了中国和世界各方人士关注的热土!

      当年还正在田野发掘之时,我们接待了法国总统希拉克(时任巴黎市市长)和美国前总统乔治•布什。那是在简易棚,看的是发掘现场或在手提箱中的文物。如果说这些外国元首是在“看希罕”,那么中国考古工地有的是,陕西的考古工地也非一二处。但他们偏偏选的却是尚处在“初辟草莱”、“风尘仆仆”的拓荒时期的汉阳陵工地。看来,扑捉考古学术信息,对有着中国传统文化素养的“高层老外”说来,那大概更具有深层的用意吧?

      信号,一个绝对的战略信号,催生着有志的中国人的热情。谁也没有想到,今日的汉阳陵博物馆是以全新的姿态迎接着中外宾客。“送出去,走进来”,这是文化交流的历史传统。过去,人们只是不自觉而已。现在,能动的激情迸发出来的则属于更高的文化层次。据知,年接待游客的最高纪录有30万之众(2006年),外国友人多达七八万人次之多,年收入也在1500万元左右(2007年)。可以肯定,这不是一个固化了的定数,也绝对不是上下摆动的可变线,而今后看涨的风向标依然往上当属必然的趋势。

      近日在汉阳陵博物馆内走动,受到良性刺激竟使兴奋神经活跃了起来。想当初,我给队命名时,就取“陕西省汉陵考古队”。用意在于,以阳陵为重点来全面揭示汉陵陵园制度。所以,第二年在征得5.7亩地上就展开了“建站”工程,并把展示标本陈列室列入计划中来。当时,有五家建筑设计部门,前后进行了四次图纸的会审。除过我争取到杨森制药有限公司50万元善款之外,国家文物局拨款20万元竟比全所申请发掘经费的总合还多。后因人为的折腾,使近期工作搁浅,远期计划无着,而使外援线索、考古设想相继告吹。但在国家利益受损、无人问责的几年之后,我们对阳陵建馆的构想与愿望,终于由有志的“后来人”付诸实施,这不能不令人高兴万分?

      汉阳陵考古陈列馆,以南区从葬坑的发掘成果为主要展览内容,并辅之以陪葬墓、建筑遗址的文物,从而使世人走近汉阳陵,也初识了“裸体俑”。如果说要通过这些展示让人了解汉阳陵、汉文化还显得单薄的话,那么,帝陵南门阙和阳陵庙遗址的发掘,特别是帝陵东侧“御府从葬坑”的发掘和展示,一下子充实了汉阳陵博物馆的展示内容。地下文物的原址陈列,通过真空、镀膜、控温、防雾的特制玻璃,既使文物与游人隔离,达到文物的有效保护,也使观众看到原物、原地、原状的历史风貌,获得了良好的视觉效果。这一国际首创的“地下博物馆”展览形式,受到国家文物局的肯定。2006年10月,国际文物古迹保护理事会在西安召开纪念《西安宣言》发表一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上,赞扬这是一种“汉阳陵模式”。从展览内容、展示规模,到独创的展示方式,早已突破了我们那原始的设想。渐进的却是飞跃式的发展,获得了可喜的变化与提升。这印证的,正是国家的繁荣、历史的进步。

      我走着,走着,一阵狗吠声使得不能不停下了脚步。值班房的同志走出来,知道我就住在馆内。笑嘻嘻地说:“早就听人说过,最早有个王主任、王队长……。现在才见到您。”

      我踏上了去机场的专用公路,一道道有似“斑马线”的栏杆,又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记得在1990年,我同巩启明所长专程去北京汇报汉阳陵的重大考古发现。国家文物局负责人和专家组认为:这是秦俑、法门寺之后又一重大考古成果。为了保护好这一处文物遗存,希望机场专用公路改线。但同时也希望陕西商量后拿出方案。

      公路绕开从葬坑,这就意味着早已修好的跨越铁路的桥梁作废,投入的170多万元也打了水漂。如果把线路变成大“S”形,降低了车速和路的等级,都不符合专用线的要求。或者是绕开陵区,重新选线,若再加上征地、勘探……等一系列工作费用,那就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了。如此一来,要延期多久,谁也说不上来。特别是对穷省的陕西说来,无形中增加了财政负担。尤其是对省高等级管理局说来,延期误工都成了头疼的问题。

      本来,考虑财政支出问题就不是我份内的事。从北京回来,向省文物局一转告也就完事,是用不着去费神的。但我没有作这一选择,一种为国家“过穷日子”、“少花钱,多办事”的本能和习惯,驱使自己一直在那里谋划着。当我再次踏进张廷皓局长的办公室时,要了张白纸,把多日的设想画了张剖面草图。我的思路是:在路基下压的坑上架上桥梁,把跨坑的宽度加大,使整个结构变成桁架式的涵洞。这既维持了原来的路线不变,也有利于日后人流与文物的展出。张局长看过后,大加赞扬,说:“这是个好办法。”

      高管局对我的设想,极为满意。二话不说,就立即进入了设计和施工。现在,大家看到阳陵南区从葬坑北端4座跨过从葬坑的桥梁(其中一个成了馆区的过车通道),长约15米(有刷色漆条纹的水泥护栏,原是红白相间,现变成黑蓝相间)就是那时形成的。

      环境的变化,也是今非昔比。初期的发掘成果,联系秦俑博物馆的发展历程,给了我一个重要的启示,这就是:对一个重要的考古项目需要有知微见著的远虑,而汉阳陵陵园的计划发掘必将掀起一个汉文化研究高潮的到来。于是,从“汉陵考古队”的取名开始,1991年我就亲自跑咸阳市土地局等单位,办理完各种复杂下征地手续。张家湾村民也能从大局着眼,以廉价售给了耕地5亩7分。随之于第二年砖砌围墙,第三年申请、拉线,终于把电送上了咸阳原。第四年打成机井,也解决了水源问题(现在汉阳陵博物馆有两眼机井,其中一个就是我们早年打的)。大家笑着说:考古队是“四年迈了四大步”。这艰难的“四大步”,在有限的经费中挤出来,使我们的野外工作过得更苦。但苦得像有个“盼头”,尽管繁难的事务工作占去了自己不少的研究业务时间,却为考古建站兼文物展示打下了前期的物质基础。这些同样使我欣慰。

      现在,陵区内花卉成园、树木成林,已不仅是使人欣慰,而是无上的兴奋。汉阳陵博物馆近几年对陵园的绿化环卫,取得了喜人的成果。在3200多亩土地的范围内,除过陵墓、展区、道路之外,绿化面积达到1121.12亩。已经栽植了乔木24种,计82415株。其绿化力度与速度,也与日俱增。现以2007年为例:

      完成2803株乔木的栽植任务。其中在帝陵东司马道两旁的172株油松,胸径都在25~30厘米左右,高大挺拔而夹道迎风,守护着宽阔笔直而长达710米的土黄色大道,使峥嵘不凡的帝后陵冢再现昔日“皇家之气”。

      栽植灌木36.3万株、布展培育花卉17.5万盆、栽种草坪4.3万平方米,铺设地下灌溉管道网络1600余米,可喷灌5.1万平方米的植物区。

      绿化环卫部的周高峰同志高兴地告诉我:对陵园的绿化工程正按总体规划,加大力度逐步实施。今后几年内将对帝后二陵内陵园、御道、西区从葬坑栽树植草,以不同品种、高矮、色别来区分文物遗存的分布。

      请想一想:这一连串闪光的数字,可是这里集体智慧和职能部门的劳动结晶!

      请看一看:当人们穿行在这一排排、一行行的葱郁树林之间,又面对这一处处、一片片姹紫嫣红的各式花圃,上有浓荫遮蔽,下有芳草如茵,该是多么的赏心悦目?

      在黄土塬上,风吹尘埃,落得行人满身都是。而汉阳陵博物馆的洒水车,不时地给广场、主干道喷洒,从而营造出一处洁净的天地。这恐怕在北方的博物院馆中仅此一家?不用说,在中国,乃至世界上也是罕见的举动。

      现代意义上的博物馆,在理念上可说是发生了和以前比较有着根本性的不同。再不是让观众面对那僵硬的一件件历史文物,被动地接受“教育”。而参与性、互动式,则是普遍采取的形式。一个优美的环境,既是该馆自我表现的窗口,也是留住人心的最佳方式之一。汉阳陵博物馆距西安钟鼓只有22公里的路程,随着市府中心的北移,再以泾渭工业园区为邻,这里岂不变成近市的遗址展览中心之一?它同唐大明宫、西市、曲江等遗址公园相嫓美,而又成了独具特色的市民休闲的去处。实现这一光辉前景并不遥远,就在眼前。而汉阳陵博物馆当前的作为,正在向这一目标奋进。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是句老话,要“速成”是难办的,但现代社会为人才的成长提供了比较好的环境也是事实。汉阳陵博物馆对开展业务研究,已提上了议事日程。成立“研究室”、引进人才、培训干部、创办馆刊……等等具体工作,均在计划中进行。尽管还处于萌芽状态,设施也亟待完善,但毕竟看出当前馆领导的卓识与气量。

       “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对汉阳陵博物馆当前领导班子结构之合理、人文素质之洁,我不想评说,也不能评说。因为我不是上级的考察部门,也不是参与评议的职工中一员,没有权力,也无必要,只想用“前不久”和“新近的”事实来感受他们人性化的一面。

      2007年10月,我陪同美国的“陕甘古文化之旅考察团”参观汉阳陵博物馆。从前期准备到具体实施之中,孙振江书记给了周到的安排,晏新志馆长作了热情的接待。而去年10月在“汉唐网”工作会上,我同老孙同志有了近距离的接触。他的一番谈吐、一番见解,使我感到了真诚与实意。

      此次来住,焦南峰院长先有招呼,而汉阳陵博物馆的馆领导和各部门则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照和安排。晏新志馆长亲自过问、曹发展副馆长具体安排,在几名工人同志的清扫整理中,使积尘已久的办公室窗明几净,生活用品也一应俱全。晏馆长几次说到“吃水不忘打井人”,而且利用举办学术沙龙之机当众宣布:“汉阳陵博物馆之所以有今天,有两个人的开创之功是不能忘记的。”这里面“首当其冲”者,就是我了。

      “吃水不忘打井人”,一句让人在酸楚后感到无比欣慰的话是久违后听到的。使我再次感到了这里人的真诚与实意。

      世上还是好人多,充满着良知与爱心。前些年,有人告诉我:阳陵考古队的李岗在一次接待中对大家说:“汉阳陵考古能有今天这局面,完全是王老师给我们开的头。”当我第一次听到这不同于占领者的声音时,落泪了。

      胡子剑客在“汉唐网”上发帖,称:省高等级公路管理局的一位同志“对你赞不绝口”。这令人感慨万端的话,绝不是没有必要、也不会带来实惠的虚于奉承,随后我便发了《一声问候后的感想》的帖子。哎!过去的陕西省考古研究所,为什么有些不入流的实干家总是“墙里开花墙外红”呢?

      一次中央电视台的“大家”栏目专程来访,焦南峰院长介绍说:“王老师是我们的宝”。

      说实在的,一句真心的话,让人三冬暖。当今社会呼唤正义与公平的回归,那么,遏制屈辱、尊重人格、尊重贡献,比什么都重要。

      好啦,在阳陵的夜游中,浮想联翩,竟拉拉杂杂地说了上面那么多话。可见对汉阳陵的巨变,我是在过去的熟悉中变得又不熟悉了。今后将变得越来越好,指日可待。

      汉阳陵博物馆在变化中必然求得发展,为提升自身的文化层次,解决好展览和研究的关系,如何借助已经成熟的经验……等等,要做的工作还很多。那么,我能做些什么呢?

      阳陵入夜,静悄悄,人在仰天搔首中。

                                                                                                                                                 [2009-2-18于汉阳陵博物馆]